企业微信5.0发布：AI赋能协同办公，连接微信生态的战略博弈

一般而言，新产品从推出到获得市场认可，往往需要经历一个冷启动期。在互联网行业，许多业务习惯于先在用户端“跑马圈地”，再逐步探索商业化路径，但腾讯却是一个特例。

依托微信庞大的生态与流量优势，腾讯在推广新产品时能够绕过初期的“触达”环节，直接跨越首个信任门槛。从另一角度来看，不同用户对特定类型产品的信任基于认知基础，当市场已有相对成熟的案例时，这种信任壁垒也容易被打破。

作为后发者，很多时候是主动选择的结果。例如视频号、元宝，以及时隔三年才迎来重大版本更新的企业微信（简称企微）。

8月20日，企微发布了以AI功能为核心的5.0版本，以后手姿态加入协同办公的AI竞争战局。在此之前，钉钉与飞书已在AI与成熟的表格应用形式上进行了多轮交锋。或许是出于差异化考虑，作为当前备受关注的“明星”，包含在企微5.0更新中的表格并非主角。

此次企微推出的核心AI功能包括智能搜索、智能机器人与智能总结。其本质是企微为企业用户构建的三个智能代理（Agent），分别对应以下场景：通过模糊语义抓取企业内部信息、企业自主搭建业务Agent，以及整合企业内外部信息的数据汇总BI。

前两项功能在协同办公领域并不少见，唯独支持整合微信群聊的智能总结，依赖微信的独家优势。在表格方面，企微也强调其是“市场上唯一能与微信打通的智能表格”。

三年过去，企微的核心依旧是连接，正如钉钉侧重于管理，飞书聚焦信息流转。如果仅从延续性的产品哲学来评判，协同办公似乎仍处于均衡博弈的阶段。

Agent落地的大型实践

大模型的持续演进，使得Agent在自主编排与工作流上重塑人机交互。然而在当前节点，Agent在to B领域的应用仍呈现趋同态势。

企微5.0更新的智能搜索与开放API的智能机器人便是例证。某中型制造企业CIO张蒙（化名）认为，这是因为市面上绝大多数Agent应用仍停留在浅层，只能以“共创”为名，让客户提出具体需求后再寻找落地方法。

“互联网行业对我们的了解太有限了，固定资产管理、供应链流程、良品率分析等环节，即使是同类型企业也各有不同，”他表示，“我们在规模上无法与500强等大客户相比，就连提出需求都需要排队等待”。

协同办公巨头并非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几年前的低代码平台、以表格为代表的无代码流程应用，以及仍在演化中的API Agent，都是企业服务商在缺乏垂直行业认知背景下“迎合”企业客户的产物。

在此背景下，协同基础产品需要标准化交付，自然难以在Agent应用上实现“大步跨越”。然而，产品趋同并不意味战略一致。随着企微5.0的更新，协同巨头们“延续性”的产品恰恰展现出清晰的战略分野，指向Agent落地的不同路径。

数据是Agent在to B领域落地的核心挑战。智能搜索只能覆盖随时间积累在协同平台上的结构化数据，如群聊、文档、会议记录等，这使得Agent的交付效果局限于企业使用协同平台的时间累积，难以触及更多隐蔽角落，例如制造企业中常见的口耳相传“传帮带”、未被协同平台记录的流程标准等。

总体来看，这些未被协同平台乃至大模型“学习”的，是波兰尼所提出的“隐性知识”，具有高度个体化与默会性的特征。对此，企微的做法是依赖微信的“荫庇”，以及企微用户与C端用户高频互动的特点，拓宽企业“采集”Agent数据的范围。

以智能总结功能为例，若非支持汇总微信群聊信息，其功能与当前尚不成熟的Chat BI（智能问数）并无太大区别。张蒙提到，大厂销售演示的相关应用在实际中仍停留在数据描述而非深度分析，“还不如我们自己制作图表后直接输入大模型对话框”。

尤其是企微多年来积累的零售、金融等领域企业客户，其相当一部分销售业务实践发生在微信群聊中。

类似地，钉钉近期发布的8.0版本也瞄准了一个隐性知识场景。其推出的可磁吸手机AI硬件DingTalk A1，正是针对口耳相传的平台外数据。

早期在文档产品上领先的飞书，其客户已培养出记录结构化文档的习惯，短期内暂无数据之忧。因此，飞书成为最早推出内部知识问答Agent的协同平台，在共创上也表现出更明显的集中化（零售消费企业）与销售导向。

看似趋同的协同平台AI化，实质上是基于不同场景的大型Agent落地实验。而这场不对称博弈的后续，将取决于平台的具体运营策略。

“被集成”与“安装工”

除了为Agent落地获取更多数据外，AI还为协同乃至企业服务领域带来了另一个共识：销售组织的迭代升级。

今年以来，赛道内多个玩家启动了销售组织变革。例如，钉钉于6月底宣布合作伙伴“三年后不分润”，以及金山要求渠道商从单一销售向“销售、服务、续费”综合服务转型。这一收一放，直指AI加速企业服务市场从传统授权模式向持续订阅模式演进。

在此过程中，企微亦无法置身事外——作为协同平台中团队规模最小的一家，其市场规模增长尤其依赖渠道销售与服务商生态。

据了解，企微服务商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统称为ISV（独立软件开发商）的渠道服务商、应用服务商、行业服务商；另一类是与企业微信有投资合作关系的微盟、微伴助手等独角兽公司。

后者在企微应用生态中占比更大，同时在销售服务上也更偏向自家产品；而泛化的前者，则是企微规模增长的主要动力。

一组对比数据显示，钉钉方面在近期新版本发布会上透露其包括渠道商在内的合作伙伴数量达6000家，而企微的合作伙伴数量早在2021年就已高达8万家——在ISV的统称下，绝大多数企微服务商属于在开放接口生态中为用户提供第三方服务的公司。

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这些ISV在某种程度上像是“安装工”。渠道之外的服务，是将企微这台“大彩电”安装到位，协助平台产品在企业用户侧的交付。

某地区企微服务商向光子星球透露，随着企微加速商业化，推出获客助手、标签群发与用户跟进等功能，他们的生存空间日益收窄。尤其是缺乏研发与产品基础的区域服务商，不得不随企业用户需求转向诸如倒卖企微认证企业资质的业务。

“每当企微推出新功能，都有客户来咨询能否打折，”某服务商表示，“我只能告诉他们，我们主营会话存档业务，获客助手、联系人等功能只能在企微后台自行购买。”

这股在扩张期颇为强势的力量，正面临时代的淘汰，平台AI化加剧了这一进程。与此同时，企微的规模扩张也势必受到影响。

公开数据显示，企微从2022年底至今新增真实活跃企业约200万家；钉钉自2022年9月底至今新增活跃企业数达300万家。除了需要特别强调的“真实”前提外，渠道能力也是扩张效率的关键因素之一。

“我们仍聚焦于产品，做‘被集成’，让他人购买我们的标准产品去销售，”马化腾早在2023年腾讯年会上为腾讯to B业务定下基调。

对企微而言，“被集成”意味着许多功能与实践依赖ISV提供的生态服务实现。企微与服务商之间的竞合博弈，正逐渐影响其“最后一公里”的落地效果，进而延缓平台Agent从通用走向泛化的进程。

一次诳语

无论是从组织还是业务角度，协同三巨头中的企微都只是腾讯整体to B体系中的一个切片。“被集成”不仅指代企微与外部服务商的关系，也涉及企微与腾讯云的关系。

众所周知，企微本身仅是提供连接微信的IM+OA平台，其上的“进阶”功能来源于内外部的生态补充，例如腾讯云推出的腾讯文档、腾讯会议与腾讯电子签等。企微是腾讯云系列SaaS产品的一个入口，但这些产品并不绑定企微，更多通过渠道伙伴销售。

2024年初，腾讯云在产业合作伙伴大会上表示，腾讯会议90%的销售通过合作伙伴完成，同时宣布将逐步释放30%腾讯系SaaS产品的直销客户给渠道伙伴，以缓解渠道与直销之间的冲突。

即便企微被包含在此口径中，也足以看出两者在渠道建设上“同窗不同命”。有趣的是，企微在相同时间节点的一场内部交流会中宣称“企业微信有信心今年在三大家中率先实现盈利”，以至于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基于连接微信功能大力创收。

需要指出的是，连接微信的“外部联系人”功能，从企业服务行业视角看，是企微作为协同平台的独特基础功能，不具备服务深度，而是生态红利。

腾讯最新财报显示，截至2025年第二季度，腾讯金融科技及企业服务业务收入达555亿元，同比增长10%，其中企业服务收入增速加快，主要得益于企业客户对AI相关服务需求的增长，包括GPU租赁和模型API使用等。

从公开口径看，企微似乎未能达成盈利指引。结合其与腾讯云之间被集成与集成的关系，原因可能是在创收上让步于腾讯云的渠道建设。

集团内业务各有优先级，企微让步于云并不奇怪。只是其作为微信在B端的延伸，在享尽连接红利的同时，也缺乏另外两家平台那样的独立性。

组织上，企微团队隶属于WXG（微信事业群）。业务上，近年来快速发展的电商视频号，直到年中才开放微信小店绑定企业微信，且仅支持分享商品而无法全域带货；另一方面，三年磨一剑的Agent被塑造为项目管理与组织提效的工具，却很可能是在为微信做“嫁衣”。

腾讯总裁刘炽平表示，腾讯正在为微信打造Agent，使其成为每位微信用户的个性化私人助理。抢先微信一步试跑，并能处理群聊、企微与个人微信对话消息的企微，基本上可视为微信嵌入Agent之前的试验场。

企微在过去一年里完成了12次版本迭代，上线了1700多项功能更新。这意味着，其在保障高强度产品迭代的同时，还承担着盈利、私有化交付与Agent落地探索的多重压力。据去年官方口径，企微团队规模为三大家中最小，仅500人至700人。

以To C互联网起家的腾讯，在追求人效的背景下走上了“被集成”之路。身处云服务和微信夹缝中的企微，除了避免赚取辛苦钱，似乎别无选择。